不（只）是游戏机，“学习机”究竟有几个意思？ 作者：蓬岸 Dr.Quest 编号：348414704 创建于：2021-02-04 08:48:33 修改于：2021-02-04 18:13:06 -------------------- 今日的一些中文话语里，时常把“学习机”和“游戏机”等同起来，就如《汤圆：学 习机是不是电脑？（出道Debut文） (Link: https://zhuanlan.zhihu.com/p/46 968123) 》一文中所述，许多人认为学习机“根本就是个游戏机”并推测其“受到 商业化怀旧的影响”，我认同 @汤圆 (Link: https://www.zhihu.com/people/65 c05030385ab84b6a891cf788a71bb7) 的猜测，“学习机”作为中文世界中的专有 名词，其含义被游戏界的怀旧营销窄化为“带键盘的游戏机”，是不符合“学习机” 一词的真实面貌的，“学习机”一词在英文中并没有其对应的专有名词，而在中文 世界中，它在不同的时期指代过若干种种不同类型的电子产品。 “Learning Machine”——控制论中的“学习机” 中文中“学习机”一词的最早含义是控制论中的“学习机”，即英文中的“Learning Machine”，在知网上能找到最早使用这一译法的是思代翻译的《数据处理系统的 未来》，发表在1961年3月的《电子计算机动态》上。其原文是John M. Salzer 发表于1960年的《Data processing: what next?》 (Image: https://pic4.zhimg.com/v2-bdd94b04e5b0c1bf066f3afb4c31a5eb_b.j pg) 在1965年《科学通报》杂志第12期中，自动控制专家王传善发表的《关于学习机 》中较为系统的介绍了“Learning Machine”这个领域的概念和进展，其中介绍阿 脱来（A. M. Uttley）的“条件概率计算机” (有论文The Design of Conditiona l Probability Computers）和罗逊勃拉脱（Frank Rosenblatt）的“感知器”（P erceptron）等概念。 教学用“开发板”——微处理器学习机 “学习机”的第二个意思来源于1970年代开始接触微处理器的电子工程师，在美国 计算机历史博物馆采访宏碁创始人施振荣的采访稿中我们可以得知，“学习机”一 词来自于英文“Learning Kit”，最初是指KIM-1这样使用了微处理器的教学用开 发板，在KIM-1上使用的，正是在微电脑行业产生巨大影响的MOS 6502微处理器 。 (Image: https://pic4.zhimg.com/v2-094742a699425c7aeee819eee60dd6ef_b.j pg) 小教授一号而1977年全亚电子开发的EDU-80（使用了Zilog Z80微处理器）学习 机，既是台湾地区第一款自行开发的微型电脑产品，也是第一款正式以“学习机” 为名销售的产品，1978年，宏碁开始代理全亚EDU-80并在1981年推出EDU-80的改 进型“小教授一号（MPF-I）”。至此“学习机”一词在台湾地区被广泛接受为教学 用单板机的代称，在世新大学李明哲教授的《文本的政治經濟學分析：以個人電 腦雜誌早期發展考察對象》一文中引述了大量资料，介绍了1970~80年代微处理 器学习机，即“微电脑学习机”产业的发展情况。而时至今日，在台湾地区“学习 机”一词的这一含义仍被广泛使用。 (Image: https://pic3.zhimg.com/v2-477791aebcc98a0755320f2e0bbc621e_b.j pg) Heathkit ET-3400微处理器训练板而大陆的电子工程师群体也差不多在同一时期 采用了“学习机”一词用以指代微处理器开发板和教学单板机，如《合肥工业大学 学报》1980年第四期中《M6800实验指导书(ET—3400学习机)》中所描述的ET-340 0学习机，就是美国产Heathkit ET-3400微处理器训练板。 在这一时期，“学习机”一词开始和计算机普及教育联系在一起，如1981年《西北 电讯工程学院学报》（西北电讯工程学院在1988年改名为西安电子科技大学）中 《从ET—3400学习机谈计算机的普及教育》中，就总结了使用微处理器学习机进 行教学的经验。 从技术人员到中小学生：中华学习机 在中华学习机出现之前，用于家庭和学校教育，使用电视机作为显示器，与国外 “Home Computer”概念对应的家用电脑通常被称为“娃娃机”特别值得一提的是， 国内流行的Lambda 8300，PC-81，PC-1，CAC-3，华南PZ-80等基于Zilog Z80处 理器的“娃娃机”，皆是英国曾经非常流行的Sinclair ZX81的兼容机，这款机型 由于结构简单价格便宜，被东欧和亚洲国家广泛仿制。但大多数中文资料都只提 到中华学习机和Apple II之间的联系，却极少提及Z80处理器“娃娃机”与ZX81之 间的联系。 (Image: https://pic2.zhimg.com/v2-7efd89c47272ff5bab3373999ec22dc5_b.j pg) 东深科教电脑公司生产的CAC-3型娃娃计算机，是Sinclair ZX81的兼容机：http ://bbs.mydigit.cn/read.php?tid=22918101986年《自动化技术与应用》杂志《 娃娃机的分析与扩充》一文中这样描述到： 娃娃机通常是指可以使用家用电视作为显示器,使用录音机作为外存贮器,主要运 行BASIC语言的一类微计算机,例如PC一80、LASER一310、COMX、PC1等,它的主机 价格在20~80元之间,可构成最廉价的微型机系统。而在1988年6月的《电气时代 》杂志中《家庭微电脑的应用》一文中，则解释道到“娃娃机”、“学习机”和“家 庭微电脑”是同义词。 我们所说的家庭微电脑是指目前市场上出现的“娃娃机”或称“学习机”,(以后文中 均称娃娃机),它能和家庭中的电视机、录音机配合组成一个基本微型机系统,本 身的价格在数百元以内,比较适合目前的消费水平。此时“学习机”一词的含义已 经与80年代初以训练工程技术人员和相关专业学生的“开发板”产品有了较大的差 异，而将“学习机”一词与“家庭微电脑”画上等号的，则正是大名鼎鼎的“中华学 习机”。 (Image: https://pic4.zhimg.com/v2-939095aa1d64594cb9c2727618320b7f_b.j pg) 中华学习机：小蜜蜂-I和长安CEC-E“中华学习机”为何称为“学习机”而非“娃娃机 ”的理由我们尚不得而知，但都与邓小平先生那句重要的宣告——“计算机的普及要 从娃娃做起”有关，或许是中华学习机希望面对的不仅仅是中小学生为代表的“娃 娃”们，也希望承担起之前由单板机担任的大专院校教学和专业技术人员培训的 功能。 在1987年的《外国教育资料》（华东师范大学主办，今《全球教育展望》）中， 《学习机带来的问题——电脑人脑,谁占有谁?》一文介绍了斯金纳（Burrhus Fred eric Skinner）和帕佩特（Seymour Aubrey Papert）的计算机教学理论，前者 是新行为主义(New Behaviorism)的代表人物，而后者则对建构主义学习理论(Co nstructivism Learning Theory)贡献颇多。 小霸王与“混血”游戏机 台湾地区的普泽（Bit Corporation）应当是最早以游戏机为基础开发家用电脑 的厂商，其Bit-60电脑可以兼容Atari 2600游戏，Bit-90电脑则兼容ColecoVisi on游戏，而Bit-79则兼容红白机游戏。根据当时的一些资料，我推测科特曾经在 国内代理过这款产品。 (Image: https://pic4.zhimg.com/v2-4d07f1b79793fc70656e3a1658912bb7_b.j pg) 普泽Bit-79在1993年的《电气时代》杂志中《学习机与电视游戏机有何区别?》 提到 目前市场上由两种电脑出售。一类是中华学习机系列，有专用配套游戏软件，多 数中华学习机无法使用普通游戏卡玩电子游戏；另一类是科特电脑BIT79，与任 天堂游戏机兼容，可使用普通游戏卡，但内存比中华学习机少得多，只能编制简 单程序。而《电子与电气》杂志的《从游戏机到家庭电脑》一文中则写道 在此期间，香港一家公司推出游戏机与键盘合为一体的“一体机”BIT79。此后游 戏机家庭电脑就有了两种结构：“分体”式和“一体”式。而值得一提的是，上述文 章对都未将“学习机”等同于“游戏机家庭电脑”。 正如《从游戏机到家庭电脑》所述，1992年是“任天堂游戏机作为家庭电脑进入 家庭的元年”，虽然早在1991年10月《南风窗》中《貂尾续狗》就提到“大岛家庭 电脑”，但文中对“大岛”的描述更接近简单的红白机键盘外设。除了金字塔、小 霸王等多个品牌产品的热销，我们也看到若干创新专利的出现，如《具有多个扩 充槽的多功能电脑学习机》（CN1026828C）《驱动器接口卡》（CN2151497Y）， 《用于学习机的电话通讯接口卡》（CN2163486Y）等等。我们还可以看到后来著 名的学习机厂家裕兴的早期专利《带有扩充插座的游戏学习卡》（CN2160961Y） 。 (Image: https://pic4.zhimg.com/v2-c26e3c1d9daddc66a4056fe2c49684d7_b.j pg) 金字塔学习机的扩充插槽，很可能是《具有多个扩充槽的多功能电脑学习机》专 利的持有者在1994、1995年，基于游戏机的“电脑学习机”的夸大宣传和有限的功 能已经引发了社会上一定的反感，在1995年3月的《家庭电子》中《电脑学习机 热是否该“降温”》中历数电脑学习机“三宗罪”： 那么,产生“电脑学习机热”的原因是什么呢? 首先,广告的失实性。一些广告只注重于宣传学习功能如何如何,使人们专注于它 的“学习、打字”功能,忽视了学习机带来的不良影响。 其次,游戏机市场的激烈竞争促使游戏机生产行业的转产、换代。生产厂家给游 戏机开发一些新功能,附会电子计算机的286、386、486等型号来吸引消费者。 第三,目前家长们重视对孩子的智力投资,一些家长误信广告上的片面宣传,把购 买电脑学习机作为家庭教育的重要内容。殊不知电脑学习机无非是原有游戏机的 改进,其主要功能仍是一种娱乐工具其中第二条很明显是针对小霸王的SB286、SB 486等产品而来，而第三点则显示了在强烈的广告攻势下，大众对“电脑学习机” 的认知已经偏离了原本即包括中华学习机这种与游戏机无关的家用电脑，也包括 游戏机家用电脑的较为宽泛的定义，转变为狭义的指代基于电子游戏机改进而来 的家用电脑产品。 (Image: https://pic1.zhimg.com/v2-53f662298f4a46bce5d4220650b40490_b.j pg) 裕兴F型和步步高98型等晚期机型都取消了游戏卡插槽，淡化其游戏机功能作为 对上述批评的反馈，1995年，裕兴在其专利《普及型电脑》（CN2224645Y）中将 其配备软驱的学习机称为“普及型电脑”而规避“学习机”名称。小霸王也采用了类 似的策略，在《学习机是不是电脑？》一文中提到： （小霸王SB-96和SB97）二者都内置了语音之星升级母卡（系统卡），唯一的差 别就在于SB-97型配备了3.5英寸的软盘驱动器和SB-DOS磁盘操作系统，而命名上 ，低配的SB-96还是沿用了“电脑学习机”的系列名，只不过前面加上了“语音之星 ”的标记，而SB-97则命名为“语音之星学生电脑”，可见外存储对于学习机为自己 电脑身份正名的重要性。使用外存储器来证明自己是“电脑”而不是“学习机”显然 是一时间学习机厂家普遍采用的策略，但这样的区分却更多是宣传的考量——毕竟 中华学习机和金字塔、新星小教授等产品都是支持软驱的。 汤圆：大概是中国最早的软驱型学习机 (Link: https://zhuanlan.zhihu.com/p /54090185) “语言学习机”：复读机的小伙伴们 在检索“学习机”相关的论文时，我发现了一系列语言教学相关的论文也用到“学 习机”这一术语，如1986年5月《电声技术》中《用微电脑帮助你学英语》提到： 最近日本松下无线电研究所制成了一套采用微型电脑作诊断评判发音是否正确, 的“英语发音学习机”。在该学习机内记存了准备的字母发音、单词短语等资料, 并在荧幕」:以日文同时显示注解内容而1987年《外语电化教学》杂志中《实验 多功能语言学习机简介》则介绍了一种使用录放机改装的，具备跟读对比功能的 语言学习装置。1989年3月《电气时代》介绍的《高质量的多功能学习机》则介 绍了一种使用双麦克风，带有前馈式主动降噪功能的语言学习设备。 (Image: https://pic4.zhimg.com/v2-99021f417be708f55bfa5f9d07429ad3_b.j pg) 步步高BK518A应当是最早的商品“复读机”之一，仍然保持着随身听式的外观而这 一系列学习机发展的高峰即钟道隆开发的“电子式语言学习机”，它使用了电脑上 采用的动态随机存储器（DRAM）作为缓存，实现复读、比较等功能，在《外语电 化教学》杂志1992年第3期的《英语学习的利器——电子式语言学习机》提到他设 计的语言学习及使用了联华电子的UM93520B芯片，这颗芯片的Spec Sheet中我们 可以得知这是一颗最大支持512K内存的录音与回放芯片（Speech recording and reproduction IC）。在此之后中文语境中“语言学习机”作为“复读机”的另一称 号维持到2000年代初。 新千年后的学习机：复读机+电子词典 大概从2005年开始，市面上“学习机”产品的定义又一次发生了改变，好记星、步 步高、e百分等教育电子厂家推出的“学习机”变成了一种类似电子词典和掌上电 脑的产品，它们具有着类似掌上电脑的触摸屏，具有电子词典功能的同时，也往 往集成了MP3播放和复读功能，因此类似于PDA（掌上电脑）、复读机和电子词典 的复合体。 (Image: https://pic3.zhimg.com/v2-2163a59d5ff5f925da6cf99ed48e94ba_b.j pg) 何炅代言的e百分重新定义了“英语学习机”产品的概念与中华学习机类似，这类 学习机的开发有着官方主导的背景，我们很容易查到“e百分学生英语掌上电脑” 在2004年7月登机的科学技术成果鉴定书（鉴字[教SW2004]第39号），完成单位 为教育部教学仪器研究所。 在e百分官网2003年9月23日的文章《教育部教学仪器研究所立项：规范英语学习 产品》介绍了该产品的研发背景： 教育部教学仪器研究所科研处处长顾敏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如果对市场上的 所有这类产品进行检验，肯定有一部分过不了关。” 顾处长同时强调，目前市场 上产品只局限于词汇量与听力两方面，孩子缺乏全面讲解的“老师型”工具。英语 学习工具应该具备英语基础知识讲解、强化技能、发声训练、自主记忆、电子词 典、复读功能等等。一些涉及庸俗笑话、命运、占卜的内容要坚决杜绝。正是这 一原因，教育部教学仪器研究所特别立项，于2000年8月组织国家中小学教材审 查委员会、国家英语课程标准研制组以及北京外国语大学等英语教学领域的十几 位专家进行研究、开发。该项目的成果——“e百分”学生英语掌上电脑已经通过电 子产品质量监督检测。这是至今为止唯一由教育部教学仪器研究所立项的个人电 子用品类教辅工具。在新浪博客的《学习机革命：e百分对好记星_知心大哥 (Li nk: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c05601301000aod.html) 》一文中详细 的介绍了2003~2005年间e百分及其竞争者好记星。 (Image: https://pic4.zhimg.com/v2-62f7a169a4125144e4d5842bc40beee7_b.j pg) 值得一提的是，e百分一直称自己的产品为“英语掌上电脑”，而好记星则更多的 使用“学习机”作为自己的产品名称，好记星“以保健品的营销方法武装传统行业” 的市场运作让“学习机”一词具备了新的含义。 CCTV-2 好记星广告_哔哩哔哩 (゜-゜)つロ 干杯~-bilibili (Link: https://w ww.bilibili.com/video/BV1sE411V7Jf/) 2005年8月，一份名为《教育电子产业 十余巨头齐聚北京共话前景》的稿件出现在多份期刊上，其中提到好记星、e百 分、诺亚舟、步步高、文曲星等厂商达成共识，即英语学习产品从以电子词典和 复读机为代表的“单一功能时代”进展到以学习机为代表的“复合功能时代”，而此 文发布的契机，则是在中央电视台牵头举办的“教育电子行业品牌传播高峰论坛” 之后，同时《市场观察》杂志中发表了《电子英语学习机:直白传播分享500亿市 场——业内人士倡导精细传播公平竞争共同推进行业发展》一文，号召学习机行业 建立“竞争规则”。 雷人电视购物广告系列：约2006年诺亚舟学习机广告_哔哩哔哩 (゜-゜)つロ 干 杯~-bilibili (Link: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PW411U77H) 这一 方面反映了当时各个学习机厂商在央视大打“广告战”已经称为电视媒体上最重要 的广告主群体，也显示出经历了头两年的“野蛮生长”后，各路诸侯开始划定地盘 ，建立行业同盟。“学习机”的这一含义，无论是传播时间之久，还是覆盖范围之 广，都超出于之前“小霸王学习机”所具有的“游戏家庭电脑”的含义。 (Image: https://pic3.zhimg.com/v2-8f6c27ba739363833046f5d641965996_b.j pg) 步步高总部的展厅中，将“学习机时代”定义为2005~2012年总结 本文对历史上不同时期“学习机”一词所具有的含义做了整理，是希望传播学、游 戏研究和媒体研究者能够更加客观的理解“学习机”这一中文世界中特有的数据所 包含的多种含义，不要受近年来游戏行业“情怀营销”的影响过分强调“学习机”的 游戏功能而忽略掉“学习机”概念和相关产品的其他位面。也希望为研究者们能够 更加客观、全面的观察和调研中国教育电子行业的发展轨迹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